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療養院受難百日記實

一年半前,我不幸先後兩次跌跤,兩次急送醫院手術開刀。整骨後,聽從骨科醫生的兩項重要建議:一是六星期內足不著地;二是每天都需要物理治療,保持筋血活動。因為在家靜養,不易達成此種要求,家庭會議做出了決定,硬把我送進山景城衛生療養院。兩次受難,共達百日之久。

我受難的日子可以分析如下:

養老院受難百日記實

第一次住進療養院,因為事先沒有心理準備,似乎是誤上了骨科醫師的當。因為當晚開刀手術是他決定的(已照了 X 光,腿也發腫了,我怎能拒絕!)。於是開刀後,也沒有理由反對住進療養院,只有讓醫院的救護車把我扔進療養院床上。於是,我也真像已失去了自由,單獨的在療養牢獄中度日如年。終日胡思亂想,如何度過這漫長的七個星期。

我也發現,病友大都是八十歲以上的老人了,多已失禁而無法控制大小便(男女老人們都用尿片了),自己已不能下床自由走動,所以每日只躺在床上,依靠護理員日夜照料。

所幸我和大眾不同,我雖也是八十五歲老人,我可以自己努力下床,坐上輪椅,轉進廁所,自己處理大小便。就是夜間,也可用尿罐自己控制。日間,我更可以用輪椅繞走療養院走廊,也可在療養院門口,回憶自己的這一生。

生活得極不快樂,但每日我牢記在心,我必須和物理治療師完全配合,聽取他們的指導,絕對腳不著地,並注意儘量要活動筋血。

但第二次住進療養院的七星期,我自己竟完全改變了。護理員們看見我的回來,都向我說「歡迎張先生的回來!」我雖然有些羞澀,內心卻也感覺欣慰。畢竟熟環境,熟朋友,沒有一些懷疑芥蒂了。

第二次在療養院,我不再度日如年,卻也自然產生了多向療養院學習的心情。山景城療養院有近百年的歷史,雖然建築物有些陳舊,但它們既有的設施和現有的制度,還是值得推薦的。而且,一大群菲籍護理員工作在一起,他們的敬業服務態度,又使我敬佩不已。

這便是我自己的諾言,我必須寫一短文,將我的親身體驗,在山景城衛生療養院受難百日的紀實,介紹給所有跌倒過的老人們,特別是住房在山景城鄰近的老人們。

山景城衛生療養院的一般介紹

此療養院計分三區:

1﹒A 區:收容已失記憶的病患者,設禁區不能自由出入,日夜有人照料。

2﹒B 區:一般病患者,進入時經過技能治療師檢驗,決定自己能力,日夜有人照料。今天外面天氣好不好?

3﹒C 區:長期病患者,論月、半年,或經年,日夜也有人照料。

以上每區收容五十人名額,全院約共一百五十人。

該療養院一般行政人員約十五人,工作時間是上午九時至下午五時,週一至週五。

但護士及助理護士共十五人,分三班制,早班是七時至下午三時;中班是下午三時至十一時;夜班是十一時至次晨七時。每週工作七天輪值。

另外護理員及助理共八十人左右,工作也是三班制,與上述護士時間相同,每週也是七天輪值。

我是 B 區一般病患者,我可以坐上輪椅自由活動。我日常生活是六時起床,先享受咖啡或茶飲料;七時送來早餐,午餐是十二時,晚餐是下午七時。每餐由護理員助理送食盤至床邊,自己取食。食完收盤時,護理助理總記下食完百分比供營養員參考,代表胃慾資料。病患中有 1/3 需要餵食者,也由護理員耐性地幫助餵食。

護理員工作時每三人成一組,所以工作很敏捷。我見他們開始上班時,先推來兩車清潔衣物,三個人同時工作。在十分鐘內,可以為兩位病患更換睡衣、床褥、床罩等一個睡房的整個清潔工作,井井有條理,有效率。

每兩日洗淋浴一次,也是由護理員輪流進行。

尤其在我第二次受難的五十天,我儘量學習該療養院的一般措施和現有制度。我謹慎審理後,我覺得以下諸點可以討論,和向老人們作一番特別介紹的:

一﹒該療養院有極健全的醫療醫藥制度及健全的物理治療制度。

一位女醫師常駐在該療養院,每一病患進入當日或次日,她便先來你床前了解病情及檢查,以後出院時,也必須由她再檢查和核准,也就是你在院期間,由她負責保健責任。

護士也是三班制,每班有護士一人及護士助理二人,她們即負責每天 24 小時內所需要的藥物。在家時,我自己按時進用所需各種藥物。在療養院,便全部由護士們負責了。這對一般老年人是很重要的。

她們甚至有一位護士助理,專責為各病患者每日更換創口的紗布及消毒手續等,醫藥供應極週到。

二﹒該療養院也有很健全的物理治療制度。

每一病患者進入時,必先經過技能治療師給予你一個詳盡的自理能力測驗。像我初進時,通過了許多自理測驗,包括自己進廁所洗臉刷牙、太小便、穿衣褲等等。

該療養院的物理治療工作包括兩個小組。第一組約十人,都是有專業執照的物理治療師。他們輪流給你不同的物理治療教導,他們的綜合報告,該是你所必須的物理治療。雖然有某些病患者表示抗拒,他們也會軟硬兼施地引導你,為你所需的物理治療作努力。我自己很明白物理治療對我將來多麼重要,所以我的態度永遠是和物理治療師儘量合作,也使我獲得他們的許多鼓勵。

第二組由六、七名受過物理治療訓練的護理助手組成,他們似乎同時負責推送每頓用餐時的大批餐車外,分組分時領導病患者在周圍走廊中走動,或作一般性運動和活動,效果也很好,很感人的。

兩種物理治療的手段,在這療養院似乎進行得很有成效。若與自己在家休養, 或定期赴醫院參加物理治療上課,或延聘物理治療師來家授課,兩者便無法相比了。

三﹒菲籍護理助理群特別辛勤地為這療養院病人服務。

在療養院的病患者大都是七十以上,或逾八十的男女老人們。病患者中, 80% 都是大小便已經失控,無法自己下床、無法自己梳理、甚至無法自己進食而必須幫助餵食的老人們。所以他們日夜的護理工作,真是非常辛勞,必須無怨無厭,必須自己特別忍耐才可勝任。

我在第一次七週受難日期中,曾怨怪為什麼護理助手們都是菲藉婦女;但在第二次七週日子中,已充分了解這批低廉工資辛勤工作群,竟是由一位菲籍女士,具正式護士(R.N.)及商學碩士(MBA)執照,每日仔細無怨的領導和維持所達成的。

在美國,有大批華人服務餐飲業;菲律賓人,得母語英文的便利,自然便投向美國的醫療業,包括醫生、護士及療養院的護理助手,他們的敬業及貢獻,是令人敬佩的。

受難百日日子中,我結識了六位室友,
他們應該是療養院最典型的病患者。

第一位。麥可,空軍退役軍官,近八十歲,獨居在山景城汽車住房中,跌跤後盆骨手術,自己無法下床,兩週後回家靜養。

第二位。理查,近七十歲,自計算機公司退休不久。第二次骨盤重整後來療養,兩週後,移回私人公寓。

第三位。菲立浦,僅六十歲,服務鄉鎮公所,但患了重症肺癌,估計生存不逾一年,療養院住了兩週後遷出。

第四位。那瑞,由印第安納州遷來加州與女兒作伴,不幸發生中風,腦部無法開刀,呈半醒半昏迷狀態。兩週後遷回家中,有妻女倆照顧。

第五位。約翰,為胰臟癌末期病人,進來時已不能進食,僅飲用流質牛奶。僅住了三日,晚間突停止呼吸後逝世。兩小時後,殯儀館來人運走了遺體。

第六位。考爾貝,近九十歲的老人,最近漸現失智,口齒不清,臨時先來療養。這是一位極可悲的病患者,因為他妻子兩年前已患失智先一步進入療養院 A 區。現在是一對夫妻同在 A 區生活,但卻互不認識了。

以上便是典型病患者的例子,供給山景城老人們參考。大概因為保險費的關係,病患大都是兩週內免費,而後便遷出。我為養骨所致,自費約五十多天,共繳付約一萬貳仟元。

我在山景城衛生療養院的中國情

百日受難日中,我也巧遇到兩位護士、護理員,也結識了兩位華裔病患者。

護士袁女士,她是東北遼寧人,移民已二十年,丈夫為電腦工程師,一家三口,兒子今年將申請大學。她似主要做夜班,常來和我聊天,向我請教在美國如何教育第二代?聽說我家兩兒都是醫生,於是更希望我能教導她如何幫兒子解決醫學院的學費問題。當然,我很同情這位移民媽媽的心情。

護理員小趙,年輕,卅歲未婚的石家莊姑娘。她有第一份工作,是在華人私營的養老院。來這裡是兼差,每週約二十小時。於是,自然地也向我介紹了華人私營養老院的經營情況。

地點就在凱塞醫院鄰街,主辦人具退休護士背景,夫妻合作,擴充私人住屋為六個睡房後,便招募華籍老人近十人。供膳宿醫藥照顧,汽車外出看病及購物。月租單人約二千美元,夫婦約四千美元,算是價廉物美。

病患之一。王先生,上海人,居香港多年,隨兒子、媳婦移民來美。他是最近在家中跌倒,應該已骨折。但老人拒絕開刀,來療養院休養一月後,遷回家休養。我們是同鄉上海人,可以招呼聊天,尤其每日我家中送來世界日報,我閱讀後,都送他再閱。

病患者之二。陳先生,據說他是臺灣成功大學首屆畢業生,也是成大留美老同學會長。他最近剛進行了心臟大開刀手術,家中乏人照料,便送來療養院休養。這位可憐的老人,性情有些古怪,似乎自己不能瞭解大手術後必須靜養的重要,與護士、護理員們都不合作。第三天,他深夜不能入睡,堅持要去客廳獨坐,護理員陪坐不久,突見他尿禁失控,沾汙了客廳四處。於是護士發現他血壓已失常,便立即召救護車送回凱塞醫院。隔一日,陳夫人來療養院取衣物,告知陳先生已在醫院中去世了。

雖然我離開療養院也已經一年多時間,但百日受難,不是極愉快的那段回憶怎能忘記!歸去來兮,我自己不相信將來還有回去的機緣,但它畢竟已是我極熟識的地方,還有我極熟識的一群護理員工,她們日夜無怨無悔,在為老人們服務,使我非常敬佩,我永遠祝福她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