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盜亦有道

小凱跟琪琪是一對兄妹。哥哥六歲,琪琪四歲,兩人都讀幼稚園。爸、媽都去上班,佣人也買菜去了。兩人便在庭院中遊戲。忽聽門鈴大響,兩人搶著去開大門。只見門外站著一位瘦高而又面容憔悴的男子,正對著鑲坎在門柱上的「夢園」兩個大字端詳。看到兩個孩子應門,便說:

「你們姓夢是吧!我是你爸爸的弟弟,特為從屏東來看他,他在家嗎?」

兩個孩子雖然沒聽過這個姓,可是既然是爸爸的弟弟,那有不招待的道理?於是連忙回答說:

「我們爸媽都上班去了。叔叔請屋裡坐吧!」

等客人在客廳坐下,小凱趕緊學大人待客的規矩,準備泡茶。可是他又不知怎麼泡法。後來想到媽媽在家時,總是用最好的茶杯泡茶,於是拖了一把椅子,站到酒櫃前面,打開之後,拿出一支漂亮的杯子到滿一杯冷開水,雙手遞給「叔叔」;一面說:

「叔叔,請喝水。」

客人接過杯子連謝謝都沒有說,一口飲盡。他趕緊再倒一杯,又是喝得精光。然後長吁一口氣,這才說:

「小弟弟好乖喔!你叫什麼名字?下次叔叔來一定給你帶一隻玩具狗,給小妹妹一個洋娃娃,好不好?」

兩人一聽,喜笑顏開,不過還不忘禮貌的說:

「不用啦,叔叔。爸媽也不許我們要別人的東西。」

琪琪更是興奮的小臉通紅。所以當哥哥說:

「琪琪,我們來跳舞唱歌給叔叔聽好不好」時,她馬上答應說「好呀」這是她平常不肯做的,因為她很害羞。

於是,兄妹二人使盡渾身解數,把在幼稚園所學的全部表演出來,連唱帶舞,跳的滿身大汗。直到叔叔說:

「您們表演得真太好了,我從來沒看過這麼好的歌舞,好可愛!下次一定要帶禮物來。不過,你們也太累了。現在帶我到每個房間參觀一下好不好?」

小凱第一個領先,琪琪就依偎在叔叔身邊,到各個房間都看了一遍,進入主臥室,叔叔在梳妝臺上,拿起媽媽的手錶及戒指看了又看,拿起又放下。最後又拉開抽屜及衣櫃,直到小凱問:

「叔叔你在找甚麼?」

這才走回客廳說:

「叔叔還有事,不能再等了,我今天頁的很感動喔!謝謝你們這麼有禮貌,這麼親熱,明天我會再來。」

兩人依依不捨的送走了叔叔,一直看他走出了巷口,才關上大門。長長的鬆了一口氣,很高興自己竟然也會向大人一般的招待客人了。

不久,媽媽下班回來,二人搶著報告經過。小凱還說:「我們家好像從來沒有像叔叔這樣的客人呢。」琪琪也搶著說:「叔叔的衣服髒髒臭臭,他喝水咕嘟咕嘟好大聲?!還一下喝了兩杯!」小凱接著又問:

「媽,他有放東西在我們家嗎?怎麼他隨便拉開所有的抽屜,好像在找甚麼?」

琪琪則又靦腆的說:

「叔叔還說下次來一定會送哥哥玩具狗送我一個洋娃娃哪!可是我們都說不要啦!」

聽完孩子們的敘述,不由心中起疑:首先,我們不姓夢,門口「夢園」二字,乃家鄉故居傳下來的庭園名號。其次,我們夫婦兩人,當年都是隻身來台,除了老師、同學、故友、學生之外,從無親戚,何況外子是家中?兒,那來的弟弟?

正困惑時,鄰居王姨來訪,問我今天上午有無一位瘦高男子,手提一隻竹編的小箱子到家裡來借錢?小凱馬上搶著說:

「對啦、對啦!叔叔是提著這樣一個箱子!我還忘記告訴媽媽」。

王姨接著說:

「他已到過附近好幾家了,說是要到屏東工作,欠些路費,所以來借錢的。大家都不認識他,所以沒人讓他進門。朱伯伯覺得不對,就到派出所去報警了。」

下午,朱伯伯又來捨下告訴我:

「那人已被警察找到,打開他的小提箱一看,裡面全是錘子、刀子、起子等等工具,因為他沒犯罪,所以只訓斥一頓,就把他放了。以後可千萬得小心哪!」

兩個孩子一聽,大為驚惶。我把他們摟在懷裡,安撫他們說:「不怕、不怕,你們想想看,常來往的伯伯、叔叔、姑姑、阿姨,都是你們熟悉的是不是?他們怎麼會在爸媽上班的時侯到家裡來拜訪?更何況他們自己也在上班呀!所以,以後呀,不要亂開門。或者先從門縫中望望是甚麼人?是陌生人就不要理他們動不動?

心想,如果能有一台電話就好了。可是在民國四十年前後,有幾家能裝得起電話?

沒想到第二天十時左右,他又來了。這次是傭人去開門。兩個孩子一看到他,馬上指著他,怒氣沖沖地說:

「就是他,就是他。他是壞人,就是昨天來的那個壞人。」

傭人昨天已知事情始末,這時想欄也欄不住了,他逕自走進客廳沙發上坐下,對傭人說:

「我要到屏東去工作,想來借點路費。」

傭人答:「他們都在上班,太太辨公室離這兒不遠,要末你去找她當面說,要末你等一下再來。我要去煮飯沒時問招待你。」

他回答說:「噢!原來你是傭人,這樣吧!你先借我些錢,我寫張條子給太太,她看到了自然會還你,好吧!」傭人說:

「我們做下人的,那裡有錢?有錢還為人幫傭?」

說完,她就佇立在那人面前,直視著他,一動也不動,當她欄不住那人衝進客廳時,她已有心的大門及廳門打開。門外不時有人來來往往,更有人往裡窺探,因為庭園中有許多花花草草。

這人向門外張望一番,便起身訕訕地走了。兩個孩子躲在角落裡狠狠的瞪著他,雖然「客人」向他們招招手,也別過頭去不理他。

我感激傭人的急智及責任感,也慶幸孩子沒受到傷害!若不是她,真不敢想像這客人第二度光臨,會有什麼樣的後果!

也許在四十年代,傳統的習俗,淳樸的環境,尚未泯滅人性,也許是孩子的純真、善良、熱情感動了他,激發出他不忍人之心,而消弭了一時的邪念吧!

不過,我仍然願意相信第一個理念,那就是:「他真的太窮走投無路了,才來『借』路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