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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來與車喜結緣

抗戰勝利後,我生在天津,長在天津。兒時,天津的大街上很少有汽車。年輕的母親勤儉持家,為上下班和接送我上學,買了一輛飛鴿牌自行車。

每天清晨,我雙手握自行車龍頭,雙腳踩左腳踏板,母親推車送我上學,風雨無阻。高年級以後,母親放心讓我步行上學,自行車變成了她一個人上下班的交通工具。周末到澡堂子洗澡,節假日逛市中心商業街就坐人力三輪車。搖搖晃晃的風景,從眼前匆匆閃過的記憶至今在腦海裏。記憶裏,還有市中心和平路上那條有軌電車道;電車伴著叮噹叮噹的鈴聲在街道中間行駛,總是吸引著我停下腳步,目送它直到消失在轉彎處。那時,同齡的老伴兒正在南京上小學。同是中國的大城市,南京一樣很少見到汽車。他每天花三分錢坐馬車去上學(一輛馬車接就近的幾個小學生上下學)。他喜歡坐馬車夫身邊的位子,看馬車夫策馬揚鞭的神氣樣子,聽他拉著長音一會兒「戛」一會兒「喁」的吆喝聲,樂不可支。

五十年代後期,城市裏漸漸有了公共汽車。八分錢一張車票,可以坐到離澡堂不太遠的地方。我和母親兩人就是一角六分錢,還要步行一段路。而兩人坐一輛三輪車,花一角五分錢直接到澡堂子門口。就是這一分錢的差價和幾步之遙的距離,讓汽車從我身邊飛馳而過。

六十年代初,為就讀一所好高中而捨近求遠,過上了乘無軌電車上學的日子。頭一次坐無軌電車感覺真好,沒汽油味,沒馬達轟鳴聲,車子跑的又輕又快。沒多久發現,還有比乘無軌電車更快更方便的辦法,那就是住校。不大的校園裏,從學生宿舍到食堂三分鐘,從食堂到教室又是三分鐘;下雨不打傘,冬天不吹風,何樂而不為。於是,又告別公交車,住進學校。

住校的日子延續了六年直到大學畢業。寒暑假時,一小時的公共汽車加上一小時的火車,把我帶回老家。望著車窗外不斷變換的景緻,享受著速度帶給我的快感。此外,不多的乘校車的記憶連著校外活動的情景:五月北海春遊和秋天香山看紅葉,航海隊到頤和園划舢板,國慶節到天安門參加學生方隊遊行。記憶最深刻的是去人民大會堂參加北京高校紀念「一二九」學生運動演出和綵排,每次都坐學校的大巴,十幾個人分四個聲部一路高歌「同學們大家起來,擔負起天下的興亡……」嘹亮的歌聲在車廂裏迴盪,革命的激情在腦海裏燃燒。正是這種激情指引我們畢業時,毫不猶豫到祖國最需要的西南邊陲貢獻自己的青春。

1970 年夏天,乘火車來到離北京兩千多公里的柳州。兩天兩夜的火車,嚐夠了長途旅行的艱苦、擁擠、炎熱和諸多不便,對火車的好感消失殆盡。走出火車站,一切都和北京不一樣。正是中午,湛藍的天空無限深遠,雪白的雲團從頭頂掠過,馬路上不見馬,也沒有汽車,寥寥可數的趕路人把黑色的塑膠鞋夾在腋窩裏,打赤腳走在驕陽曬得發燙的柏油路面上,偶爾有人力三輪車過往。我們乘三輪車來到目的地。之後的五年,步行為主,自行車為輔,簡單又充實地行走在生活的大道上。

五年後來到武漢,生活的道路上留下的還是勤勞的足跡。住進離工作崗位幾百米的單位宿舍,幾乎一切生活必需都可以在步行可及的範圍內解決,自行車足以提高解決問題的速度。難得一兩個月或更長時間,乘公共汽車到市中心商業區一趟,也就是扯塊布、買雙鞋。工作按部就班,生活簡簡單單。

八十年代改革開放,汽車漸漸多起來,開始進入私人家庭。汽車改變著每一個人的生活,有車族提前進入汽車時代,沒車的我乘公共汽車的機會多了。時代在變化,思想和生活習慣也隨之變化。

1996 年 2 月,突然有一天看到交通管理局的一則規定:女性滿五十歲不能學駕駛和考駕照。在眾多年輕人開著自己的汽車奔馳在高速公路上的時候,我突然意識到自己將永遠被拋在滾滾的車流之外。我問自己:「難道真的就這樣騎自行車走完餘下的路嗎?」

我趕緊拿起身分證,跑到交通管理局報名學駕駛。

「不行,你五十歲了。」接待員看了我的身分證說。

「不對,離我五十歲生日還有五天。」我不肯罷休。

「不行,你今年五十歲。」她沒有道理,但仍然堅持。

「我能不能進去找您的領導談談?」

我知道與她無理可講,才平心靜氣地請求見她的上級。誰知這一招立馬見效,她二話沒說給我報上名,並安排我很快開始學習和實習。

第一天上車學駕駛,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乘吉普車。教練告訴我哪是油門、哪是煞車,三分鐘不到就說:「開!」我一踏油門,就開著車在大操場上跑起來,後來學上坡啟動也是一次成功,很快掌握了應掌握的基本動作。但是,真正上路情況完全不同。郊區的土路上,汽車、馬車、人力車混在一起,情況複雜。第一次路考途中,一輛馬車突然轉向我們,過於緊張的我猛然煞車,坐在副駕駛座位上的教練腦袋「砰」的一聲撞到前面的擋風玻璃上,好在玻璃和頭都沒破,只是考生我嚇得兩腿發軟,一個勁地賠不是。教練什麼話沒說,路考以失敗告終。兩個星期後,第二次路考順利通過得到駕照。我深知技術沒提高,只是沒趕上險情。天生缺少臨危不亂的素質,在世五十年連坐車的機會都很少。我也問過自己,在開車的問題上,我有無法逾越的障礙嗎?捨得放棄嗎?

沒車,手上的駕照等於一張廢卡。自家不需要車,也沒錢買車,公車有專職司機,其他人又不許隨便開,手握駕照,心發癢。一次出差回來,我向接我們的司機求情,與他換位,過把開車癮,把同事們送回家。往常下車向司機道謝,那次向每位到家的同事道謝,感謝他們敢乘我開的車。後來又候到過一次到外地開會過把癮的機會,一路上遭朋友們的奚落:「白開那麼好的桑塔娜,看人家那破舊的運煤大卡車都比你開的快,哈哈!」這時才明白,有駕照也不等於跨入汽車時代。

五十歲那年,第一次開車、第一次坐飛機、第一次出國。時代真的變了,不管是否有車和能否會開。

1999 年第一次到美國,在車輪上的國度生活了三個月。寬敞筆直的高速公路,飛馳在公路上的汽車長龍,全然不同於故鄉的世界,讓人振奮,也不免有點兒緊張和不適應。在家鄉,人們擠在一起過緊巴巴的日子,出門就有菜市場;在美國家家都有大房子,買瓶醬油都要開車上高速。哪種生活更方便的問題,時而出現在腦海。

幾年後,可愛的孫輩們接二連三出世,每年在美國生活的時間越來越長。享受天倫之樂的幸福日子過的飛快,堪比高速公路上飛馳的汽車,一切因愛而變得更加美好。祖國和故鄉也在飛速發展,住房越來越寬,汽車越來越多,堵車現象越來越嚴重。無論走到哪裡都離不開乘車。六十多歲的人,不得不進入汽車時代。

時間的推移改變著世界,也改變著我們的生活。孫輩們一天天長大,從過去需要照顧生活,變成需要接送上下學和參加課外活動,兒女們的事業和家務也越來越忙,作為祖輩的我們要想辦法分擔一些。曾在故鄉學過開車的爺爺,帶上老花鏡,認真學習交通法規,努力練習操作技術和熟悉道路情況。皇天不負有心人,他很快就順利通過交通法規考試和路考,開著兒子給買的二手車上路了。

有車的日子真好!平時接送孫子上下學,周末到超市買菜,天天去健身中心打球和游泳,偶爾到醫院看病、藥店取藥,難得去機場接送親友。這些過去都要靠兒女開車的事,現在,老伴兒開車說走就走。真沒想到年近七十的老伴兒如此能幹,膽大心細,記憶又好,加上導航器,真是想上哪兒去都不愁。如果現在回過頭過沒車的日子,簡直就像沒了腳。

為了清晨打開窗簾看日出,傍晚在落日晚霞的餘輝中散步,閑來與鹿群和藍喜鵲為伴,兒子把家搬到山上。為了後代出類拔萃還多才多藝,不管好學校和才藝班在何方,只要有路可抵達,就不考慮遠近。承載著全家希望的孫輩,上午在常規小學讀書,午後到中文學校學習中文,四點鐘以後到特長班去學習各種技能,游泳、滑冰、滑雪、跆拳道……汽車載著他們變換不同的角色,去實現家長為他們設計的美麗夢想。每天在這些令我們溫暖、帶給我們希望的地方來回奔波,享受著當下,憧憬著未來,不考慮時間和汽油費,也忘記了疲勞。

十條車道的「101」和「280」高速公路,在加州廣闊的原野上蜿蜒,每時每刻有無數的汽車在公路上飛馳。老伴兒開車,我伴隨,夾在滾滾的時代車流中。浩瀚的雲海與我們同行,蒼茫的遠山緩緩離我們而去,路邊的景物飛馳而過,目光所及的景緻美麗壯觀:茸茸的荒草覆蓋的丘陵,綠色的樹叢點綴的山坡,平原上的美麗小城,山坡上花木環繞的別墅,還有那公路上有永不靜止的車流……心情和眼界一起開闊,夢想隨清風展翅高飛。一路歡笑,滿眼美景。

不想變老還是老了的奶奶,不時地看一下儀錶盤上的車速,又瞥一眼隔離牆那邊飛速駛過的反向車流,忍不住說:「相對時速有一百四十多英里呢!當心啊。」

永不顯老的爺爺說:「哈哈!過癮,過癮,爽呀爽!放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