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錚錚鐵骨陳老總

文革中,敢於公開和文化大革命唱反調並頂撞紅衛兵小將的中共高官,大概祗有陳毅一人。陳毅,老百姓都親昵地叫他陳老總,是中共十大元帥之一,文革初始時任國務院副總理兼外交部長。他性格豪爽、愛憎分明,加上心口如一,什麼話都敢講,所以被「四人幫」視為眼中釘。毛澤東一開始本來是要保他的,曾通過中央文革放話,說陳毅是無產階級司令部的人。但嫉惡如仇的陳老總卻不領情,繼續同文化大革命唱反調,特別是在一次接見外賓會前的談話中,更把他對文化大革命的不滿發揮到極至。

那是 1967 年 2 月 12 日在機場接見某國外賓前,外交部禮賓司的工作人員來問陳毅,造反派的代表是否可以見報。陳毅大動肝火,回答說:「你們都是造反派,來造我的反。我算什麼,我不是反革命。造反派見報我堅決不同意!」禮賓司一個工作人員解釋說:「您誤解了。我們不是在向您請示嘛!」哪知陳毅的火更大了:「請示?不敢當。不鬥我就感謝你們了。當面請示,背後還不是罵我的祖宗,典型的兩面派……今天下午會談,除我批準的人之外,任何人也不許進場;我講話時,任何人也不許插嘴。造反派要進場插嘴,一個國家兩個外交代表,算怎麼回事?對國家有什麼好處?」緩和一下後,又接著說:「事實證明,我去年講的話沒有錯,沒有全錯,現在看來還得按我講的辦。如果早按我講的辦,不會搞成這個樣子。現在外交部搞成什麼樣子了?無組織無紀律,把外交機密捅出去,我們對某國做了多少年的工作,一下子全報廢了!」

對在運動中受到的衝擊他也不服氣,說:「逼著我做檢查,可我還不認為我全錯了。我革了四十多年的命,沒想到落到這個地步。我死了也不服氣……前幾天到外交部去開會,硬是要我低頭認罪(站起來學造反派喊口號):『陳老總低頭認罪!』我有什麼罪?我要有罪還當外交部長?……我根本不相信張茜是三反份子。(張茜是陳毅的妻子,張被批鬥時,陳曾找周恩來發牢騷說:「總理,我老婆被揪出去遊了兩次街了!」)還要開除她的黨籍!非黨員開除黨員的黨籍,從來沒聽說過……一位奉調回國的駐外大使,剛下飛機就拉去批鬥,讓他先睡一覺嘛!還有一個老同志被鬥了七天還不算完。這個同志在國民黨時期坐了七年半牢,受過電刑,解放後工作兢兢業業,沒什麼可指摘的。你們這些造反派有沒有這樣的氣節,我表示懷疑。」

在一次同歸國留學生的談話中,陳毅更是直接向中央文革叫板。他在談到對賀龍和朱德的批判時說:「賀龍還是政治局委員、元帥,怎麼一下子變成大土匪了?朱德都八十多歲了!這樣做,人家罵你共產黨過河拆橋。你們誰也不相信,只相信毛主席、林總、總理、陳伯達、江青、康生。承蒙你們寬大,加上我們五個副總理。那麼大一個黨中央,就十一個人是乾凈的?我不願當這個乾凈的,把我拉出去鬥!」除了陳毅,誰敢這樣同中央文革叫板?都知道,中央文革(全稱是中央文革小組,組長是陳伯達,副組長是江青,顧問是康生)是在貫徹毛澤東的意志,向中央文革叫板,實際上就是向毛澤東叫板。

而最讓毛澤東不能容忍的是,在此期間(1967 年 2 月)陳還同葉劍英、徐向前、譚震林、李富春等老帥和副總理一起,在中南海懷仁堂召開的政治局踫頭會上大發文化大革命的牢騷,講了很多非常極端的話(即所謂的「大鬧懷仁堂」)。這事後來被打成「二月逆流」,陳毅和譚震林則作為「二月逆流」的「黑幹將」,分別被外事口和農林口的紅衛兵大會批、小會鬥,整得死去活來。

筆者當時在外交部所屬的一所學校工作,參加了在人大會堂召開的對陳毅的批鬥會。為防止紅衛兵的過火行為,周恩來親自出席了這個會,並同造反派頭頭達成協議:陳毅只聽取批判,不回答問題(怕陳回答問題時又走火)。顯然周恩來事前做了說服工作,陳毅一反過去的不合作態度,變得非常配合,叫他站起來就站起來,叫他低頭就低頭。個別發言者要他回答問題時,他就站起來說:「我向毛主席,向林副主席,向中央文革,向周總理,向無產階級革命群眾低頭認罪!」這時臺下便嚮起一陣掌聲。不難想像,從來桀驁不馴的陳毅在說這句話時,嚥下了多少委屈和憤懣。對他那寧折不彎的性格來說,這類批鬥會對他的傷害是極其深刻的,甚至可以說是致命的。有人說陳老總的腸癌是氣出來的,這話不是完全沒有道理。

1972 年 1 月 6 日,陳毅去世了。我已不記得當時官方的訃文中給他一個什麼頭銜,是「無產階級革命家」,還是「中國共產黨的優秀黨員」,但在一般老百姓的心目中,錚錚鐵骨的陳老總是一個光明磊落、敢說敢當的愛國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