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全家人一起逛商城。走進服裝店孩子們去挑選自己需要的衣服，我卻在進門處的顧客休息席停住了腳。擺在茶几上供顧客欣賞的魚缸鎖定了我的目光，讓我欲罷不能。有點像「U」字形的扁魚缸裏，底部鋪有幾塊漂亮的碎石，石縫中漂出一屢淺綠色的水草，彩石和綠草間有一條從未見過的神奇的小魚在暢游。小魚身長約五釐米，嬌小渾圓的魚身呈深棗紅色，看上去絨絨的；佔了全身大半面積的背鰭、臀鰭和尾鰭是那種神奇變幻的顏色，有時呈黑色，有時顯孔雀藍色，泛著陽光下真絲綢緞般的光澤。小魚兒舞動著柔軟飄逸的鰭，創造著永不重複的美麗動感畫面。當我的視線裏只有這畫面時，一切都被放大了，那是怎樣美麗的一個世界呀，純潔無瑕、晶瑩剔透、美侖美奐。

愛上一件東西有時只因為一個很簡單的原因，比如偶然的一瞥。真沒想到那次偶遇竟引出許多以前不曾想過的問題和沒做過的事情。曾經在夢裏見到那條小魚，白天偶爾也曾想過：「那是什麼魚呢？怎麼在家鄉沒見過呀？是美國特產嗎？」一次逛跳蚤市場，看見一個籃球那麼大的二手貨金魚缸，外帶一小瓶魚食。如果在商店裏買，僅魚缸就要八美元，立刻毫不猶豫地掏出一美元買下來。然後默問自己，看來和那小魚有點兒緣？否則怎會買這用不著的東西。

緣在一定的時候突然顯現。臨近寶貝孫子的五歲生日，一家人商量為他準備什麼樣的生日禮物時，我突然想起了那條神奇的小魚兒，然後給大家講了我童年養小金魚的故事。我小的時候，挑擔子走街串巷賣小金魚的人在胡同裏一吆喝，母親就跑下四樓用舊衣服與他換幾條小金魚給我。每天放學回家第一件事就是看玻璃罐頭瓶裏的小金魚，給它們換水和餵食，看它們游來游去，忙得不亦樂乎。我還養過蠶，為蠶寶寶準備桑葉、清除蠶屎。親眼看著蠶寶寶一天天長大，變得又白又胖，然後吐絲、做繭、成蛹、變蛾、交配、產卵、直到黑螞蟻樣的幼蠶從蠶卵裏爬出，完成生命的全過程。

我講故事為的是引出養小動物的好處，如培養孩子的愛心和勞動習慣，還能增長知識。一家人立馬來到寵物魚商店。真沒想到寵物魚也住這麼大的店。大廳的四周和中間一排排的貨架上擺滿和魚有關的東西，魚缸、魚食、裝飾品、工具、材料，種類繁多，規格齊全。魚缸的價格懸殊，低檔的小魚缸僅八美元，高檔的魚缸價值幾百，甚至上千美元。豪華的魚缸不僅空間大，而且配有很多裝飾：缸底鋪彩色的沙子、碎石和高低錯落的珊瑚礁，紮根礁石上的各色水草和水藻在流動的水中漂浮……外加一整套的溫控和水質控制設備，堪稱水晶宮。看來魚的生活水平也可以參差不齊到差距幾百倍，就看命運的安排了。

寵物魚自身的價格也差距很大，有幾美元一條的普通小金魚，也有幾十、上百美元的高檔觀賞魚。我匆匆走過一排排的大魚缸，尋找在服裝店看到的那條神奇的小魚，卻不見它的蹤影。幾近失望之時突然發現貨架上擺著幾十個無色透明的廣口塑膠瓶，大小像普通茶杯，瓶口蓋著有孔塑膠蓋，每個瓶中只有一條藍色或紅色的小魚，正是我尋找的那一款！價格四美元左右不等。我們詢問店員這魚的名字和習性。

「It’s a Chinese fighting fish。」我的英語不怎麼樣，但恰巧這幾個單詞都聽懂了，店員分明在說這魚叫中國打鬥魚，我心裏不是個滋味兒。

「中國打鬥魚？怎麼不叫美國打鬥魚呢？難道中國人愛打架不成？」聽他介紹說這種魚只要放在一起就會打架，我忍不住小聲與老伴嘟囔。

在國內家鄉有人這樣講沒關係，在異國他鄉不喜歡別人說中國人不好。於是，買了兩條鬥魚，一條紅的和一條藍的。匆忙回家上網查找答案，才發現差點兒鬧出國際笑話，幸虧沒和店員論理。完全不是店員的錯誤，也不是魚的缺點，是自己的孤陋寡聞，世上確有打鬥魚，俗名鬥魚，學名搏魚。有中國鬥魚、泰國鬥魚等，只是祖籍不同，沒有種族歧視。我們買的是離我們家不遠的蒙特利海灣產的中國鬥魚，蒙特利灣有一座很大的水族館，那裏有世界各地的珍奇水生動物。

別看那一紅一藍兩條鬥魚都只有五釐米大，擺在沙發前的茶几上，著實地讓快五歲的孫子高興了一會兒。他拿起瓶子看魚兒游；打開瓶子抓魚出來遭拒絕；企圖把兩條魚倒進一個瓶子被制止……孫子幾分鐘的新奇熱度很快涼下來。魚兒成了爺爺奶奶的寵物，原本身兼保育員和炊事員兩職的我們不得不再兼飼養員一職，並盡職盡責。拿出一美元的那個玻璃魚缸，又買來一棵塑膠水草和一兜彩色玻璃珠，把過去在海邊沙灘揀的鵝卵石和小貝殼也找出來一起放進魚缸，雖然還無法與魚店裏的豪華魚缸比，但也算得上是小康魚缸。先把紅魚放進魚缸，紅魚立刻歡快地暢游起來。對在小杯子裏不知關了多久，抑或是從魚苗時就被囚禁的鬥魚來說，我們為它準備的住所無疑是豪宅了。

為了讓藍魚的生活條件也儘快得到改善，我們商量了一下，決定讓兩條魚暫時都搬進小康魚缸。總比原來的小塑膠杯寬泛多了。沒想到我們對鬥魚的好鬥天性估計不足，就在把藍魚放進魚缸的一霎那，原本看著比較溫和的紅魚被激怒了，嗖地一下衝到藍魚身邊，一口咬住藍魚的臀鰭，藍魚拼命掙扎，剛掙脫即刻又被紅魚咬住尾鰭，藍魚完全沒有招架之力。說時遲，那時快，就在我們被那驚呆的瞬間，藍魚的美鰭已變得破爛不堪，小了許多，真是閃電戰術。我們手忙腳亂地把兇猛的紅魚抓出來，重新關進它原來的斗室，以示懲罰。

第二天，藍魚恢復了一點兒元氣，看來沒有生命危險，我們也就原諒了紅魚，畢竟飼養員也有很大責任，打鬥是鬥魚的天性嘛。這樣一想，又覺得紅魚受了委屈，於是又想辦法改善紅魚的住宿條件。剪一片透明的塑膠薄板插入魚缸將魚缸一分為二，讓兩條魚在一個魚缸裏各占一半空間。誰知塑膠板強度不夠，又無法與光滑的玻璃連接，兩條魚都試圖衝破封鎖線，還是紅魚先衝進了藍魚的領域，也許是穿越的縫隙過窄，紅魚受了一點傷而行動稍顯緩慢，使我們來得及將紅魚再次抓出來。

我們終於認輸了，找到一個稍大的玻璃瓶讓紅魚暫住，並決定每隔幾天換水，同時將兩條魚的住所對調，以求公平。後來發現，好像兩條鬥魚對這種周到的照顧並不領情，任何改變都令它們躁動和慌亂。網上查詢方知，鬥魚喜歡生活在池塘和農田等靜水中，或者河溝和小溪等緩慢流動的水中，最適宜的水溫為攝氏 24 度。勤快的爺爺三天兩頭不是換水，就是換魚缸，每次用吃飯勺將魚兒從水裏舀出來都遭到頑強抵抗，要折騰好一會兒，水溫又低於室溫幾度。顯然，爺爺賦予魚兒們的愛過於粗獷，使魚兒沒有得到家的溫暖。

終於有一天我們在跳蚤市場又買到同樣的魚缸，僅只花了半個美元。紅魚也過上了小康生活。兩個晶瑩剔透的魚缸兩個小水晶宮並排放在廚房的配餐台中間，讓廚房裏的工作多了一份生氣。兩條健美的小魚兒在水晶宮裏暢游，舞出飄然的美麗。它們每每對視時，先是一陣狂舞，然後同時猛地衝向對方，直撞到兩球形魚缸接觸的那一點才掉頭離去，雖沒頭破血流，卻也驚心動魄。但很快它們又忘記教訓，故技重演，轟轟烈烈地撞過去。也只有把它理解為天性使然，未必是痛，也許是在戰鬥中成長。就讓它們彼此相望，老死不相往來吧。

因為多出這許多魚事，有魚的日子比沒魚的日子過得更快，轉眼幾個月過去。藍色的鬥魚傷痊癒，出落得更加魅力十足，寬大的、孔雀藍色的背鰭、臀鰭和尾鰭相連，黑色的細筋絡勾畫出美麗的紋路，舞動起來像西班牙女郎的大裙子，瀟灑飄逸。紅魚越來越與藍魚外形不同，較細長的背鰭、臀鰭和尾鰭相隔開來，如飄帶，顯得身材修長。奶奶也沒白辛苦，每當接近魚缸時，兩條魚兒會仰頭向我游來，我會從它們美麗的舞姿看出它們的期盼。當我把魚食輕輕撒在水面上，它們會遲疑片刻便瘋狂地舞動著吞掉一粒粒魚肉做的魚食，然後美美地各自散去。我也心滿意足了，只要饑餓時認識我，這份情意也就夠深了，不奢望它們回首致謝。

時間一天天過去，魚兒有規律的飲食起居令魚事日漸單調乏味，看得出魚兒也不那麼歡騰了，是否已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是否在孤獨寂寞中煎熬？望著魚兒發呆，新的期盼突然在腦海裏出現：何時大魚生小魚，讓生命延續呢？那紅魚和藍魚如果結婚，生出的小魚是否像服裝店看到的那紅藍兩色的美魚兒呢？新的跡象終於在等待中出現。從某天開始紅魚的缸裏出現很多氣泡，密密麻麻地堆積在水面，厚厚的一圈。上網查詢才知道：那是雄魚為雌魚建築的氣泡巢。雄魚一邊咬斷水草浮於水面吹空氣泡，一邊吐粘液將小氣泡粘合成漂浮的氣泡巢。雌魚會把卵產在氣泡巢裏。雄魚負責保護魚卵，以防被雌魚吞食，還要負責把下沉的仔魚拖回浮巢，直到仔魚會游泳、會覓食、自己離開浮巢為止。那是多麼值得期待的景象啊，特別是看到藍魚的缸裏沒有氣泡巢，可以斷定藍魚是雌魚，全家人都很高興。大家商量，周末到觀賞魚店去諮詢怎樣為兩條魚成親，還要為肩負重任的雄魚買一兩條真水草代替原來的塑膠水草，把新房再佈置得好一些。正說到高興時突然發現藍魚的缸裏也出現了幾許小氣泡，第二天初具規模的氣泡巢徹底打破了我們的美夢。「沒關係，咱們還可以為這兩條雄魚招親嘛。」為了讓大家不太失望，我又提出新建議。

沒想到電話裏售貨員回答我們：「我們商店從來就不賣雌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