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憶亡友亞瑟 - 我的「黃金搭檔」

亞瑟小我廿五歲,我們曾是忘年之友。我經歷過當年抗日戰爭時淪陷區「順民」的悲慘歲月,他則親身體驗了文革時期「三反五反」的嚴酷考驗。我們彼此成長在截然不同的生活環境裡,同時也接受了兩種不同方式的教育。但是因為機緣所致而成為好朋友。更巧的是他姓「黃」而我姓「金」,所以我們就成了「黃金搭檔」。

我定居在加州巴洛阿圖市已有卅餘年。亞瑟則是在八年以前因為兩個兒子開始就讀高初中而來巴市租屋暫住以便就近照料。我們首次見面頗具戲劇性,回想起來,感到非常有趣。當時他和太太帶著兒子們頭一天搬來,全家動員,一切自理。四個人上上下下忙得不亦樂乎。正因為每個人均全神貫注地忙著搬東西,所以疏忽了,未將大門的鑰匙帶在身上。匆忙之間,大門忽然鎖上,大家均被阻於門外。亞瑟情急之下,敲門向我們求援。他向我借了兩百元趕去 IKEA 買了梯子,然後再從樓下登梯上二樓陽臺,進入起居室,然後到門口將門打開,於是我們二人「不打(門)不相識」。從此,交往日益頻繁,兩家成為遠親不如近鄰的好鄰居。

亞瑟來美之前,曾有學醫的背景。在史丹福大學念了兩年之後自行創業,經營醫藥器材的批發生意,他從剛入行的草創時期到小有成就的揚名立萬階段,不過只有三、五年的光景。只見他把他的一人公司經營得頭頭是道、有聲有色。當然,他太座在公餘為他幫忙也功不可沒。兩夫婦經常打拼到深更半夜,甚至有時候亞瑟就以公司為家,廢寢忘食地勤奮工作。

亞瑟雖然平日工作很忙,不過他卻十分懂得生活的藝術。除了平日常在半夜去俱樂部健身之外,一有機會就放下工作全家出遊,露營、爬山、游泳、釣魚、打球…所以他身體健壯,頭腦清晰,為人和氣,處世圓滿,自然具備成功的條件。我們經常在夏日一起在社區游泳池碰面,也時常在入冬一起出遊去參加感恩節晚會等活動,在我們做鄰居的八年歲月中彼此都有一個共同的感覺-這家鄰居真不錯。

亞瑟從聖荷西搬到巴洛阿圖暫住的目的在兩個孩子先後完成高中學業之後完滿達成,他們家在零七年底遷回聖荷西。雖然彼此不捨,可是「天下無不散的筵席」,「黃金搭擋」自不例外,只不過我們之間自然是友情與日俱增,交往一如既往。

諺云:「人有旦夕禍福。」又云「天妒英才。」亞瑟以年輕有為之身,胸懷揚名立萬之志,正當事業逐日發展之際,忽然傳來令人錯愕吃驚的壞消息 – 亞瑟生病了!

二○○八年三月一日下午,我接到「黃金搭檔」打來的一通電話。他說他的醫生剛在兩天以前,為他動過一次顱部手術,因為他的腦內長了一個腫瘤。開刀之後的後遺症是他的右手無法正常運作,因而影響他的日常工作。所以,他希望我能暫時幫他幾天,以使公司能維持正常營運。我當即應允,並且在第三天開始一早送太座去門羅公園上班之後,再趕去聖荷西他公司「上班」。這份「臨時工」一共做了兩個禮拜。

當我第一天去上班時,他令我大吃一驚。他那發亮的大光頭頂,有兩條長約四英吋的傷口,上面佈滿訂書機的釘子。可是,除去他在使用右手時的抖動現象,別人看不出他有任何異狀。他依然是思路敏捷,決定果斷,應對舉止完全不像一個病人。工作半天之後,他堅持要請我上館子吃午飯,只是吃飯時,我用筷子,他用湯匙,僅此而已。他當時自己非常樂觀,對我說醫生告訴他經過短期物理和化學治療之後,他不久即可望痊癒,我聞後也十分欣慰。

在為「黃金搭檔」「打工」的十幾天當中,是我們之間相處最久的一段時光,值得回味的事情也最多。細數一下,我在他公司所擔任的工作計有:

(一)收發員,
(二)接線生,
(三)打字員,
(四)包裝工,
(五)送貨員,

(六)司機,
(七)出納員,
(八)廚師,
(九)清潔工,
(十)特別看護。

亞瑟病後,初期的第一階段,是由醫生會診研究並決定治療的方向及步驟。這個階段由他太太及二弟二人負責接送,我則留守公司接聽、並記錄客戶往來的通話,等他返公司休息之後再做處理。其中大部份的訂單處理工作,都留在晚上他太太下班後再來公司處理。

開始物、化療之後,是復健的第二階段,時間均訂在下午一時半。由我駕車護送他往返醫院,每週兩三次。我每天一早先送太座去門羅公園上班,再趕去聖荷西「上班」。中午通常是不去醫院治療時,他會午睡一兩個小時。然後,我在三時許,再由聖荷西趕去門羅公園接太座下班。每天在 101 公路上往返兩次。

記得頭一天「上班」後大約兩個多小時,亞瑟問我是否可以正式為他工作,他願意付我每小時十二元的工資。我當時的答覆是很感謝他的抬愛,但是我已退休多年,不想再返職場。我一定盡力幫他做好過渡時期的工作,希望他能儘早物色一位合適的助理人選,及早培訓以便有助擴充業務。於是在我工作兩週之後,公司請到一位小姐開始上班,我便從此「解甲歸田」卸下重任,在我離開之後不久,他太太辭去她的工作,回自家公司專心協助工作,並為亞瑟照顧復健工作,經過物、化療之後,亞瑟開始服藥休養。

亞瑟的病情經過幾個月後未見好轉,不得已開始服用中藥治療,初期略見功效。我和內人大約每隔一兩個月便去他養病的父母家探望他一次,非常不幸地是他的病況卻是日益惡化。第一次去看他時,他還能談笑風生和我下了一盤跳棋。接下去,是逐漸開始用手杖、坐輪椅,右手用繃帶固定以免擺動…。如此這般,使大家意識到他的病情很不樂觀。但卻抱著一絲希望,希望他的腦瘤能夠遲緩長大,甚至不再長大而受到控制。最後,這個希望,終於在零九年初宣告破滅。

我和內人最後一次去探望他是在他辭世前的兩週左右,也就是大約在二月中旬。當然他已不能進食,必須靠人餵食流質食物。見面時,他意識還算清醒,面露強笑,雙眼直視,使人感到心情非常沈重,只能為他默禱。最終,在零九年三月廿一日,聽說他在見到幼子自洛杉磯趕返見過最後一面後,便撒手人寰,與世長辭。

亞瑟的追思禮拜及出殯日期是在三月二十八日。在親友的紀念悼詞簿上我寫了兩句話:

黃金搭檔成絕響,忘年之交長相憶。

但願亞瑟在天國平靜安息!永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