薔，修長而豐滿的身材，皮膚光潔的方圓臉，水靈靈的一雙大而圓的眼睛，配上彎彎不長的眉毛，很有神韻；左右鼻翼微微上提，鼻尖略下垂，薄薄的紅嘴唇；舉止優雅大方。她，是我青年時代的同級學友，可是在學校裡卻因不是同班，我們彼此從不交往。當我們畢業走向生活一年多後，卻成了同一所學校的同事。

我和她同事的學校，是當時重慶市培訓失業知識份子成為小學教師的速成師範學校，設置在長江岸邊上的廣陽壩。據說，那兒是抗戰時期的一個軍用機場，有一片開闊平坦的原野，沒有樹、沒有花，只有草地和平房。我們的課室、辦公室、宿舍都是兵營式的平房。那兒遠離城市的喧囂，附近除有些農民外，再沒別的紛擾了。在五十年代中期國內比較寬鬆、平和、穩定的生活條件下，許多不願吃苦或有家庭拖累的中、青年人是不願去那兒工作的。

我和薔是先後兩批到達的，她先於我幾個月。所以，當我調去時，她就像個「老前輩」那樣照顧和幫助我，使我處處感到初次步入陌生環境時的溫暖。當時學校的語文課是實行文學、漢語分科，她教漢語，我教文學。為了讓受訓的未來的小學教師們多掌握些技能，學校還增設了體音美課程，我和薔分兼了音樂和體育課的教學，學員中最年輕的人也比我們大好幾歲，所以，我倆就成了最引人注目的、年輕的辮子姑娘。

說年輕，她比我還小兩歲，但我常常覺得她比我懂事多些，比我會待人接物。在同一個單位工作，我感到自己像個剛入幼稚園還沒經受訓練的孩子；她呢，卻像個久經沙場的「老將」。誰當面誇讚她，她會笑得眯縫著像彎月亮似的雙眼，幽默而風趣地、謙和地回上兩句；誰批評指責她，她那圓圓的雙眼會盯著某一處仔細聆聽，然後冷靜地、心平氣和地自我批評或解釋幾句；遇到煩惱、不順心的事、生氣時,只是脹紅著臉，鼻子裡「哼」一聲就走開了，從不和人爭吵。所以在學校裡，她的人緣關係不錯，男女老少的教工和學員都願意和她談心，也喜歡和她開玩笑。

相處時間長了，我才知道，原來她生於教師之家，父親早逝，母親是某小學美術課老師，姐姐、姐夫都是藝術劇院的演員、導演。在母親和姐姐的藝術細胞遺傳、薰陶、調教下，她自有一番良好的修養。

難怪，她的穿著打扮總是那麼得體入時、光彩照人。有一年夏天，她穿上了一件大圓口領的、紅橙色橫向大花紋的長連衣裙，走起路來飄飄灑灑，兩條黑辮下的白蝴蝶結在背後飛來晃去，真像蝴蝶繞著她採花蜜一般。有人說她有點兒像當時的電影明星謝芳，也有人說她像王蓓、金迪；我卻說她像一枝盛開的、豔麗的薔薇。記得唐代賈島的詩中有「破卻千家作一池，不栽桃李種薔薇。」之句，宋代楊萬里詩中也有「只道花無百日紅，此花無日不春風」的句子，這樣的詩句不正好是在描繪和讚美她這樣的姑娘嗎？

不過，薔薇枝幹上都密生著小刺啊，當絢麗多彩的薔薇花十分惹你喜愛時，總想採摘幾枝，但還沒摘下來，說不定你手的某處就早被那些鋒利的小刺扎得「哎喲」連聲，趕快縮回手了。而我說的這枝薔薇花，枝幹上卻是無刺的啊！

人們常說「文人相輕」、「同行生嫉妒」，在我看來，也得因人而異。薔，會為別人的進步與成功高興，也會為同事的困難和尷尬而擔憂、解困，無論在工作上、學習上、生活上，她都會盡力說服別人而從不傷害別人。

記得我曾在教導主任的指點和幫助下，比較成功地上好了魯迅先生《一件小事》的公開課，第一個跑來向我祝賀的人便是薔。我參加工作後因家庭經濟負擔較重，沒有條件多購置衣物，更說不上跟潮流去趕什麼時髦，是薔提示我、教導我怎麼配戴文胸，怎麼選擇價廉物美的外套，並贈送我一條深藍色的斜角喇叭布裙，正好協調地搭配在我僅有的淺綠色和白色的裙衫下面。她還教我用硼酸粉洗臉，以縮小皮膚毛孔，防止青春痘生長；並常泡膨大海水喝，以清涼降火等。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薔還是我生活上的啟蒙老師和顧問。

有一次，我因洗澡時不注意，引起了肚臍發炎，附近又沒有醫院，校醫室僅有一位高個子年輕的男醫生，以我當時年輕姑娘的保守思想狀態來說，無論如何打死我也絕對不肯讓那位同事、醫生幫我檢查治療的，是薔跑去找醫生要了消炎藥給我塗擦，才治療了炎症。

週末和禮拜天，許多教職工都返回家了，我和薔除了在校學習、備課、讀小說外，也常在工會俱樂部裡打乒乓球、彈風琴或唱歌。那是我們最愜意、最輕鬆的時刻，無憂無慮，無牽無掛地在廣闊原野上的平房裡，盡情高歌，企圖把一周的疲勞全部驅散。歌聲和琴聲從視窗飄出，蕩漾在原野，引得附近的農民和孩子們也來欣賞。當年的情景，至今回憶起來還令我們陶醉、神往。

師生聯歡、歌詠大賽，薔推舉我領唱電影《上甘嶺》插曲「我的祖國」，她任風琴伴奏。我喜歡唱歌，自我陶醉，自哼自唱，教學生唱也還可以，但要我登台在眾目睽睽下獨唱或領唱，卻會緊張得全身顫抖而唱不出聲來，是薔反復鼓勵我、陪我伴奏練習，才有勇氣在大庭廣眾面前登台，贏得雷鳴般的掌聲。

薔說得一口標準而流利的普通話，在學生時代曾登台演出過話劇；工作後，從學校廣播喇叭裡經常可以聽到她那甜美而又鏗鏘有力的聲音。在中文拼音的教學方面，我們文學組的教師常向她請教，她總是毫無保留地教會我們。

我說她像枝無刺的薔薇嘛，不但不刺傷別人，反而時時處處多為朋友奉獻，總是把芳香和美麗灑向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