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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時的眷村
令人懷念卻不復再現的眷村風貌

童年時的眷村

我們的老家在大陸江蘇,是個小地方,地理位置上離南京很近。內戰結束後父母隨軍撤退到了台灣,在眷村裡生下了我。我看過一些網路文章,說那時候的眷村,是大魚大肉,多得吃不完丟在垃圾堆裏。看了那些文章我真要啞然失笑。撤退到台灣的初年,台灣的經濟還沒有起飛,物資非常缺乏,這也是二戰後全世界的普遍現象,除了美國,許多國家都吃不飽。

當年的軍眷有多苦,許多外省子弟都聽過「豬油鹽巴扮稀飯」這句話。小時候,醬油、豬油拌飯,就是我與一群弟妹們的主食。肉,簡直是奢侈品,一年吃不上幾次,就是有,切得細細碎碎的一點點,孩子們搶得頭破血流。嚴格說,我的老爸是黃浦的,橫豎還是個軍官,至於一般的兵眷有多苦,更難以想像了。以前的眷村通常都是很薄的三夾板搭成的,每天一早,鄰居刷牙、放屁的聲音,都聽得清清楚楚。鄰居媽媽打孩子,哭鬧的聲音,更不再話下了。眷村的天花板是連在一起,每到夜晚,大家一起欣賞天花板上貓捉老鼠的遊戲,從第一家追到最尾端,叮叮咚咚非常熱鬧。我還記得唸小學時,第一篇文章登在校刊上,標題就是「天花板上的死貓」,從屍水滴下來,臭不可當開始,大概是寫得太生動了,又是登在第一版上,當時全村的孩子都上同一個學校,當然全眷村人都知道了,我也小小的出了點風頭。

另外,到了白蟻繁殖期間,漫天的白蟻飛進來,關緊的房門,拿著鞋子猛打從門縫裏鑽進來的白蟻,大人們可能愁死了,小孩子倒興奮的不得了。

早期的眷村,全村的人都用公廁,在公共水龍頭上用水,小學六年級時家裏才裝了廁所。我媽說我從小乖巧聽話,三歲起每天天一亮就去倒馬桶,只因為哥哥、姊姊怎麼叫也叫不動,這不就是柿子挑軟的吃。

眷村的公廁,通常下面挖了一個大坑,沒抽水設備,所以我對蒼蠅的繁殖過程,非常清楚,幾年前去大陸旅遊,來到在一個窮鄉僻壤的地方,同隊老美女士從廁所尖叫出來,我進去一看,只不過是幾隻蛆罷了,沒什麼大不了的,久違了,蒼蠅寶寶們。

小學期間,我媽得了嚴重的風濕病,好長一段時間不能走路,家中真的是貧病交迫,我記得很清楚,吃便當還得躲躲藏藏的,因為裏面只有白飯。旁邊同學,每天中午家裏送來熱騰騰,傲人的便當,真羨慕的流口水。五年級那一年,媽病得更厲害,我幾乎沒去過學校,留在家裏幫忙,曠課太多,學校不讓我升級,媽跟學校再三請求,我又很爭氣,考試通過了,所以沒做過留級生。那一年,同班同學還發起捐款活動,但媽的性子硬,非要我把錢退還給同學,

在眷村裡長大的我們可以算是貧窮出身,所以我從來不會看不起窮人。來美國後,開公司,跑業務,我也去過許多落後國家,也看到他們在貧窮的條件下掙扎,我同情他們,一點都不覺得貧窮可恥。貧窮其實只是一種社會現象,今日之貧,不見得一生一世都貧,今日之富,也不見得一生一世都富,真正讓人覺得可恥的是取笑貧窮的人。

雖然小時候眷村裡物質生活差,但孩子們其實是很快樂的。眷村的孩子多,玩伴多,每當夏天,白天從十八尖山一直玩到南寮海邊,上山下海不提了,爬樹,捉蝌蚪,烤蕃薯,打野仗。到了夜晚,村裏村外又跑又叫,探險、捉迷藏,那種興奮之情,筆墨難以形容。

到美國後,許多中國人的家庭,孩子的物質生活是沒話說的,但父母忙著打拼,孩子的寂寞,不是山珍海味,滿房間的玩具能彌補上的。都市化之後,人和人的距離越來越遠,孩子和大自然的接觸就越來越少,心理的問題越來越多,這一點以後慢慢再談。人活著,就是要在物質生活和精神生活中找到一個平衡點,年紀越大,越能領會到我們老祖先留下來許多醒世珍語,在我們的文化中,在我們使用的語言中,處處可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