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閒聊殘缺與人生美

人人都巴望著有個完美人生,躋身仕途,希望步步高升,永不跌跤。下海經商的,期盼著財源滾滾,連年大吉。燕爾新婚的小夫妻,山盟海誓,決心終身相敬如賓,一輩子不紅一次臉…。倘若某個期許受挫,便覺得此生殘缺不全,並為之唏噓。

追求人生完美,是無可指責的,甚至應該予以鼓勵。試想,多少人煞費苦心,兢兢業業地想把每一件事都做得盡善盡美,尚且難以如願以償。如果有人安於得過且過,壓根兒就沒有「事不完美死不休」的心勁,那結果自然就更難如人意。

然而,我們又不能不實事求是地承認,完美的人生,是個幾乎無法實現的理想境界。就像那個有名的數學概念——極限,你可以無限地逼近它,但是永遠也達不到。前人對人生有過一個總結,說:「不如意事常八、九,能言人者無二、三。」這個總結帶有量化統計的意味,又流露了些許無奈,頗具普遍性。不論是上流精英,還是基層草民,看過之後大都會因其切中了自己的隱恨而感慨繫之。需要指出的是,即使是該總結中能言人者的那一部分,也未必就好得無可挑剔,只不過是麻煩不大,無損大局而已,與嚴格意義上的完美還是有一定距離的。

完美的人生如此難得,為什麼天下那麼多人都還活得有滋有味呢?回答這個問題,無法一言以蔽之。芸芸眾生,熙來攘往,各有所求,各有所為,各有所樂。支撐其生命進程的精神力量也各有不同,實在難以盡述。但是有一個基本理念幾乎被所有的人認同,那就是,世間萬物,不完美是必然的、經常的、普遍的,屬於正常狀態;而完美則是偶然的、瞬時的、局部的,屬於特殊情況。具體一下,就如同射擊運動中的打靶比賽,每個運動員都爭取彈無虛發,每次都不偏不倚地洞穿靶心。而結果,卻總是得到所謂好十環者百不及一,絕大多數的著彈點都游移在靶心周圍,連奪冠者都絕不例外。而對這種並不令人滿意的結局,有沒有運動員指天罵地不依不饒呢?沒有。他們都能泰然以待,因為他們都確認,這是正常的。反過來,設若真有一位運動員槍槍正中靶心,那倒真會有不少人懷疑其中有什麼手腳,而堅決要求查個水落石出。由此,我們不難理解,為什麼絕大多數人,都對失敗與挫折具有相當強的承受力與一定的樂觀精神,即使身處逆境,也能滿懷希望地笑迎未來。

如此說來,人生的不完美,似乎僅僅是一些經常給人帶來苦澀的野果。人們除了以一種宿命的心態,平靜地嚥下去之外,別無他途。其實不然,筆者以為,如果你從另一個角度來品察事物,在很多情況下,人生的不完美還別有奇妙,它能折射出某種異樣的光芒,給人一種非比尋常的美感。謂予不信,且讓我們先看一件舉世聞名的藝術品-維納斯女神雕像。這座雕像被人發現時雙臂已然斷掉,但是她那豐盈而不失典雅端莊又極富青春魅力的造型,讓觀者無不心醉。為了彌補斷臂的遺憾,不知多少人為之設計過修復方案,包括使用先進的電腦掃描進行圖像篩選,竟沒有一個方案被公認比其斷臂姿勢更美。何以如此呢?因為任何一個復原方案,都無法產生斷臂帶給觀者的視覺衝擊,正是這樣的衝擊,能在瞬間激起人們另一層次的心靈震盪,從而對藝術品產生新的感覺,就如同臉帶刀痕的英雄,更讓人崇敬;瘸腿的土匪頭子,讓人更覺其殘暴。

回過頭來我們再看人生。如果你把人生也當作一件藝術品,它不可避免地也會存在種種不完美,或者如開始所述,謂之殘缺。這些殘缺,就很有可能把一個人的一生突顯得光彩照人。兩千多年前的文史學家司馬遷,受了殘酷的腐刑之後,忍辱負重,寫成了五十六萬多字的歷史巨著《史記》。他的一生光照千古,並因其生命的殘缺,更加撼人心魄。近來有消息報導,中國湖北省武漢市有位貧寒母親,為了讓自己的脂肪肝康復到能移植給自己生命垂危的兒子,每天堅持暴走十公里,終於獲得成功。此事頗讓世人感動,不是因為別的母親都缺少母愛,而是因為陳玉蓉用一種對自己近乎殘忍的方式,把母愛彰顯得純真、深切而又偉大。她的後半輩子留下了創痕,可卻是閃耀著聖潔的母性光芒。我們可以設想一下,假如司馬遷當年是在一種優裕的士大夫位置上從事文歷創作,或者如今的陳玉蓉散盡家財挽救了兒子,卻不曾在渺茫的希望中掙扎,也沒受到殘肝之痛,那事蹟肯定就平淡無奇得多。